更新时间:2017-10-11 15:54:47阅读:编辑:
九月的夜晚依稀还可以听到蝉虫的鸣叫,我缓缓地走进草屋,透过晕红的帐幔,环视了一周这个简易的婚房。床的斜对面是一座即将燃尽的红色烛台,暗黄的烛光下,只见一名男子疯狂的抽打着身下的女人。
任凭泪水染湿了衣襟,她也不敢作声,因为在那个年代,丈夫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都只能照单全收。
这个女人就是我娘,她叫雪莲,原来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我姥爷被西洋鸦片害得家道中落,所以她也只能无可奈何,嫁给我爹这样的一个乡野屠夫。
而同时刻的另一边,深宅大院灯火通明,淡淡的檀木香充斥满屋,一张实木桌上摆放着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插着几只毛笔。桌前有一位美丽翩然的女子,正提笔书写着自己心酸苦闷的生活,文字弯弯曲曲的流淌笔墨间,似画如咒般一泻千里。听娘讲,这叫“女书”是女子闺蜜间独特的文字,不足为外人道。
我娘和百合是一对老同,她们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一起在姑婆庙的见证下,将彼此紧紧地系在了一起。(老同:泛指一辈子的金兰姐妹)
在当时,社会现实就是男尊女卑,女人没有话语权,她们要做的只是听从丈夫的一切,服从社会对她们的一切不平等的条约。所以,她们只能靠着一纸女书来传递闺蜜之间的喜怒哀乐与情深意切,而我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两个女人之间最亲密的邮递员。
百合和雪莲,两个很唯美的名字,却共同拥有着一段凄美的故事。
记得我娘跟我说过,她小时候家里很富裕,姥姥姥爷都非常疼爱她,可即便是这样,她也免不了裹脚的锥心之痛,因为她必须遵守这个几千年来的陈规陋习。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理解裹小脚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美,明明导致女性行动不便,可依旧大义凛然的宣称这是封建社会之下应该传承的中华文明之美。
我娘就是这万千妇女中的一人,她的任务就是把脚裹得越小越好,因为只有这样,长到十几岁才有可能嫁一个所谓的好人家。
在姥姥姥爷的安排下,我娘认识了一个同样裹着小脚,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她就是百合,她一辈子的金兰姐妹。
痛苦中才能发现美,苦难中才能找到真正的平静。
在悠长而狭窄的走廊里,有两个互相搀扶的小身影,她们艰难的往前走着,一个脚步,一地血迹,渐行渐远......
每当娘回忆起裹脚的往事时,她总会泣不成声,在一旁默默地脱掉一层又一层的裹脚布,给我展示那一双令男人们着魔的三寸金莲,畸形,可怕,惨不忍睹,可这恰恰迎合了男人们不加掩饰的控制欲。
以前的我总觉得笔墨纸砚对应的是大家,而没想到小家碧玉也同样可以书写百态人生。
几年以后,我娘和百合出嫁了,我娘下嫁给了一个粗犷的乡野屠夫,而百合比较幸运,她嫁给了一个大户人家,人生的起起伏伏也就是在这一刻开始有了分歧。
临上花轿的前,我娘将一纸女书交到了百合的手中,她紧紧的握住了百合的双手:
阿娘从小教我宜知礼,应凭品德配夫郎,三餐茶水多端正,孝顺公婆理应当.....
这是我娘对新婚百合的深深祝福与善意相告。
后来,我出生了,爹视我如珍宝,天天带着我杀猪宰羊,玩得不亦说乎。可每每回到家,我爹就像换了一个人,总是对着娘拳打脚踢,大声呵斥,我当时小,并不懂这是为什么,只是看到娘的额头是青一块紫一块,常常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暗自哭泣:
欢喜不尽俱得子,可叹世事怎如意,夫君近日多暴力,拳打脚踢恨人意,我本害怕想逃离,可怜我处当下时......
百合又何尝过得尽如人意,丈夫三年前离家经商,至今未归,有人说,她的丈夫摔下了悬崖,有人说她的丈夫遇到了劫匪,可这些无疑让这个初为人母的女子扛起了全家的重任,她经常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怕的是深院的孤寂着实多了一份凉意:
高门贵府来有日,难为近日痛心离。愿把心事化风转,悲喜任之难割分,你我长日不得见,势必扶持到永远......
三言两语,可以说尽姐妹之间的忧绪肠离。
年轻时,两人还会偷偷约在城外的姑婆庙,静静的跪在庙前,双手合十,双眼紧闭,没有任何的语言,只是就这样用心感受着对方......
可是年岁渐长,也就不爱动了,她们只会选择默默的站在窗前,一头是高院深墙,一头是茅屋夜雨,
仍与二人相关的也只剩下那份外人所不明了的款款深情,拳拳真意。
其实,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的道不明,说不尽,面对男人的强权,女人最后剩下的也只有独自黯然神伤的那一抹心酸。
一曲离殇,人死书焚
我娘说,女书是女人之间的秘密,如果一个人死了,那她写的女书就要跟着她一起永远消失。
那是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娘战战兢兢地写下了最后一纸女书,嘱咐我务必亲手交到百合的手里。
我一刻也不敢怠慢,脚不停歇地跑了十里地,将这一份深情郑重的交给了百合:
我本年老体不行,相见已于太晚时,我感老天伴有你,此生无悔金兰义......
百合没有说话,只见一颗滚烫的泪珠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她捋了捋自己耳边早已斑白的发丝,不紧不慢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摞女书。
这些都是百合和雪莲几十年来的女书,里面记载了俩人一辈子的忧伤与快乐,而此时,她们都将跟随着我娘一起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懂得,什么是发自内心的爱,什么是老同之间的爱,年代不同,让我对爱有了不同的理解,或许,我娘和百合的那份深情我会在生活中慢慢品尝。
知识普及:
女书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女性文字,它仅在女性之间传承使用,过去就是闺蜜之间互相沟通的巧妙途径,其传承方式也比较特别,传女不传男,所以这些文字在我们这些男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列又一列漂亮而奇特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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